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存在及影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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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视后苏联空间国家为其地缘政治经济利益的优先方向，不断加强在这些国家的经济存在。从双边贸易、直接投资、移民等方面的数据可以看出，普京执政20年来，俄在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中占主导地位。从国别看，对俄能源进口需求大、参与俄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以及对俄劳务输出较多的后苏联空间国家对俄的经济依附性较强，而对俄能源需求较小、与俄存在政治分歧的后苏联空间国家对俄经济依附性较低。从变化趋势看，后苏联空间各国对俄的经济依附程度不断下降，2014年乌克兰危机后出现加速。尽管俄对后苏联空间国家经济和人力资本的发展发挥着重要作用，但俄主导下的区域生产分工网络却不利于这些国家的经济现代化，原因是俄罗斯并不具备作为分工中心的技术创新能力、市场容量和资本供给能力。

后苏联空间主要是指由除波罗的海三国以外的原苏联12个加盟共和国组成的地理空间。具体而言，后苏联空间以俄罗斯为中心，从西向东依次为：东欧三国(白俄罗斯、乌克兰、摩尔多瓦),南高加索三国(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中亚五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塔吉克斯坦)。由于本文论述俄罗斯与其他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关系，文中所称"后苏联空间国家"不包括俄罗斯。"冷战"后，俄罗斯凭借地缘优势和历史传承，进一步加强与后苏联空间各国的经济联系。

一 俄罗斯视后苏联空间国家为其战略优先方向

苏联解体后，后苏联空间国家在俄罗斯地缘政治上占据着重要地位，是俄罗斯“强国战略”的重要支撑。独立初期，俄罗斯为能尽快融入西方，获取美欧各国在经济上的支援，实行亲西方的外交政策。但随着"休克疗法"的失败，国内政治经济局势不稳以及北约东扩进程不止，俄罗斯逐渐调整了向西方"一边倒"的地缘政治战略，越来越重视自身在后苏联空间的影响力。2000年普京总统执政以来，为恢复俄罗斯的大国地位，防止美欧等国家在后苏联空间各种事务中强势介入，俄罗斯着力推动后苏联空间的区域一体化。换句话说，恢复在后苏联空间的传统影响力已成为俄罗斯区域战略和对外经济战略的优先选择。这主要是基于俄罗斯两点战略需求：一是在地缘政治方面，俄罗斯需要安全的周边环境；二是在地缘经济方面，俄罗斯需要后苏联空间国家的工业原材料和市场。

(一)国家安全与地缘战略利益

对俄罗斯而言，后苏联空间国家是通往欧洲和中亚的必由之路，也是遏制北约东扩、寻求国防安全的重要屏障。后苏联空间国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对俄罗斯战略意义重大。苏联解体后，美国以经济、军事援助为由，不断增强在后苏联空间的影响力。近年来，随着北约东扩势头明显，西方国家对后苏联空间国家事务的干预愈演愈烈，降低了俄罗斯在整个空间的影响力，也严重损害了俄罗斯在整个空间的战略利益。

俄罗斯认识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作为其传统的势力范围，后苏联空间国家对俄罗斯重新崛起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俄罗斯一直通过各种外交手段提高其在后苏联空间的影响力并积极妥善处理与这些国家的关系，降低域外大国染指的可能性，积极推动空间区域一体化进程。这也是俄罗斯维护国家安全并在地缘战略上制衡西方国家的优先事项。更重要的是，后苏联空间国家的未来发展以及俄罗斯与其关系的走势直接牵动了世界格局的变化。

(二)经济利益

后苏联空间国家不仅是俄罗斯重要的出口市场，还是俄重要的工业、农业原料来源地。苏联时期，在中央计划经济指令下，各加盟共和国之间分工明确，均依照各自的优势进行生产。苏联解体后，后苏联空间国家间政治上虽然独立，但经济上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产品的依赖性与互补性极高，俄罗斯在经济发展上无法脱离这一区域。例如，转型之初，后苏联空间国家是俄罗斯能源、车床制品及其他深加工产品的重要销售渠道，并且俄向欧盟出口天然气也需要取道乌克兰、白俄罗斯两国。与此同时，尽管俄罗斯工业基础雄厚，制造业水平处于领先地位，但部分工业原材料主要依靠乌克兰、阿塞拜疆等国供应，而俄罗斯纺织行业所需的丝绸、棉花等原材料以及工业发展所需要的特殊金属矿产则主要来自中亚国家。俄罗斯与后苏联空间国家还在航空、汽车、电子、仪器和军事技术等方面长期密切合作并形成稳固的生产分工网络，这决定着俄机器制造产品在世界市场上的出口竞争力。此外，积极介入后苏联空间地区的能源开发，也是俄罗斯能源政策的一部分。对于俄罗斯而言，中亚地区的石油除了其本身价值以外，相关输油管道的走向也为其带来不少的经济利益。

二 俄罗斯加强在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存在

俄罗斯是后苏联空间国家重要的贸易和投资伙伴，也是这些国家侨汇收入的主要来源地。加强在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存在并以此为基础扩大其在整个欧亚区域的影响力是俄罗斯长期对外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具体而言，俄罗斯不仅在后苏联空间国家粮食、能源等关系经济命脉的领域拥有较强的管控能力，还通过在贸易、投资、技术、生产分工网络中的主导地位进一步扩大其在整个空间的经济利益。随着2014年的乌克兰危机以及2022年春危机全面升级，美国等西方国家及其企业对俄罗斯采取了一轮又一轮严厉的制裁措施，包括冻结俄罗斯在西方的资产、全面削减自俄罗斯的能源进口量、将俄罗斯从国际资金清算系统(SWIFT)中移除等。这些制裁虽然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存在,但并未从根本上动摇俄罗斯在整个空间所占据的主导地位，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俄罗斯为后苏联空间国家的能源和粮食供应提供保障

能源是一国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充足的能源供应是一国经济健康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障。粮食安全更是关系到一国国家安全、社会稳定的重大战略问题。在后苏联空间国家中，除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等少数自然资源丰富的国家以及乌克兰、哈萨克斯坦等少数耕地面积广阔可以实现粮食自给的国家外，大多数国家每年均需要从俄罗斯进口大量能源和粮食。

一直以来，俄罗斯是后苏联空间国家最为重要的能源进口来源国，为这些国家能源供应提供长期保障。乌克兰曾高度依赖购买俄罗斯的天然气，每年仅这一项支出就高达上百亿美元；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等中亚国家以及南高加索能源贫乏国家更是高度依赖俄能源产品。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以来，欧美多国对俄罗斯能源领域发起制裁，致使俄罗斯对后苏联空间能源供应面临巨大的风险，但是来自俄罗斯的能源依旧在这些国家中占据主导地位。

俄小麦在后苏联空间国家粮食进口中具有显著优势，并在空间整体粮食供应中占有重要地位。从区域看，后苏联空间山区面积大、耕地面积小，土壤荒漠化、盐碱化程度较高，气候条件也不适合农作物生长，空间内很多国家一直无法实现粮食完全自给。从国别看，南高加索地区国家以及气候干旱的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均需要从俄罗斯大量进口粮食以满足国内需求；东欧的白俄罗斯和摩尔多瓦也一直是俄小麦、粗粮、肉类及蛋白质饲料的纯进口区。

(二)俄罗斯的经贸市场为后苏联空间国家所依附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与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联系仍然相当密切，且这些国家对俄罗斯的经济依附性很大。俄罗斯一直是后苏联空间国家主要产品进口来源国和重要出口目的地国。

1.后苏联空间国家对俄贸易依赖程度总体较高

从2021年后苏联空间国家主要贸易伙伴国进出口结构来看，俄罗斯在大多数后苏联空间国家的国际贸易伙伴中排名前三位(见表1)。

表1 2021年后苏联空间国家主要贸易伙伴国进出口占比(％)

在中亚三国中，俄罗斯是哈萨克斯坦最大的贸易伙伴，哈自俄进口占比达到34.1%,对俄出口占比达10.4%;俄罗斯也是吉尔吉斯斯坦重要的贸易伙伴及外资来源国，吉自俄进口占比达到32%,在吉国主要进口伙伴国中，俄一直保持着前两名的位置，对俄出口占比达22%;乌兹别克斯坦自俄的进口占比仅比中国低2.2个百分点，而在乌兹别克斯坦出口国别分布中，俄罗斯略高于中国。俄罗斯与中亚的贸易伙伴关系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苏联时期，中亚各国长期作为其原料供给基地，苏联解体后，这些国家的原料及初加工工业仍与俄罗斯境内的工业生产紧密联系。

在东欧三国中，白俄罗斯对俄经济依存度最高，对俄出口占比达到35%,自俄进口占比达28%,在其贸易伙伴国进出口中均处于首位。原因是白俄罗斯作为一个内陆国家，资源相对匮乏，在原材料、能源以及高新技术方面非常依赖俄罗斯。此外，俄在乌克兰和摩尔多瓦两国对外贸易中的占比均处于第三位。

在南高加索三国中，亚美尼亚是自俄进出口最多的国家，出口占比达26%,进口占比达33%;阿塞拜疆自俄进口占比为17.7%,列阿进口第一位，出口占比为4.1%;格鲁吉亚对俄罗斯出口占比为14.3%,进口占比为10.1%,分别列格出口、进口第三位和第二位。南高加索国家对俄罗斯的贸易依存度高是因为：南高加索地区地处欧亚大陆腹地，是连接欧亚两洲的重要通道以及运输走廊，同时该地区拥有丰富的油气资源。其中，亚美尼亚与俄罗斯关系最佳，加入了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两国的合作持续深化。随着俄罗斯走出转型性经济危机之后，亚美尼亚的首选能源进口来源国以及商品出口目的地再次回到了俄罗斯，两国之间的经贸联系不断得到加强。

2.后苏联空间国家对俄贸易依存度存在一定差别

2001～2021年，对俄能源进口需求大的后苏联空间国家以及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对俄贸易依存度相对较高，对俄能源需求较小或与俄存在政治分歧的后苏联空间国家对俄贸易依存度较低。

表22001~2021年后苏联空间各国对俄贸易依存度(％)

注:作者根据贸易依存度计算公式(对外贸易依存度＝进出口贸易总额/国内生产总值)测算而得后苏联空间各国对俄贸易依存度即为各国与俄罗斯双边贸易总额与各国国内生产总值之间的比值。

资料来源:各国国内生产总值统计数据来源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https://www.imf.org/en/countriesꎻ各国与俄罗斯双边贸易总额来源于各国国家统计局。

如表2所示，在东欧三国中，白俄罗斯对俄的贸易依存度最高，尽管20年来呈波动下降趋势，但2021年仍达47.82%,在后苏联空间国家中也位居首位。摩尔多瓦和乌克兰对俄贸易依存度次之，但近年下降趋势十分明显。摩尔多瓦对俄贸易依存度从2001年的37.44%降至2021年的9.69%,该国的主要贸易伙伴逐渐转向欧盟和中国。乌克兰对俄贸易依存度从2001年的

22.93%降至2021年的4.59%,这是因为乌克兰在对外战略上逐渐向西方国家靠拢，试图在对外贸易方面以欧盟取代俄罗斯的位置。2014年乌克兰危机后，这种下降趋势更加明显。在危机全面升级的2022年，乌克兰对俄罗斯贸易依存度下降至1.14%。

中亚五国在过去20年对俄贸易依存度较为稳定。其中，哈萨克斯坦对俄贸易依存度虽有所下降，但一直维持在12.6%左右的均值；塔吉克斯坦在五国中变化最大，由2001年的18.27%降至2013年的9.02%,之后在11.23%的均值上下徘徊；吉尔吉斯斯坦是五国中对俄贸易依存度最高的国家，近年维持在20%上下。

南高加索三国对俄贸易依存度的变化趋势分化较为明显。其中，亚美尼亚对俄贸易依存度呈提升态势，从2001年的5.23%增至2021年的18.56%,这主要是因为亚美尼亚加入了俄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阿塞拜疆对俄贸易依存度呈波动变化态势，这与两国间的政治关系时冷时热有直接关系。格鲁吉亚与俄罗斯关系不睦，该国对俄贸易依存度的变化却不大，近年维持在5%～10%的范围内。

(三)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生产分工网络中居中心地位

在后苏联空间各国中，俄罗斯经济实力最强，作为苏联的主体继承国，拥有雄厚的能源储备和较为发达的工业基础。与俄罗斯相比，其他后苏联空间国家无论是总体经济规模、经济发展阶段，还是技术水平都存在较大差距。俄罗斯与后苏联空间国家之间的贸易结构属于产业间贸易，是基于不同要素禀赋的互补性贸易，同时俄与后苏联空间的特定国家间形成了投资及工业生产的上下游分工关系。

俄工业部门齐全，以石油、化工、冶金、煤炭、机械及森林工业为主，轻工业、民用工业发展相对落后。在后苏联空间国家中，除了自身有一定资源储备以及苏联时期保留下部分工业基础的国家(如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乌克兰、白俄罗斯)外，大部分国家经济发展落后，工业基础薄弱，粮食和农产品无法自给，缺乏燃料和工业发展所需要的原料。俄利用资源禀赋和产业优势，出口本国生产要素相对充裕的资源密集型、资本密集型和部分技术密集型产品，进口本国生产要素相对稀缺的劳动密集型产品和部分资源密集型产品。

作者根据CEIC数据库数据计算得出，https://insights.ceicdata. com。2022年乌克兰自俄罗斯进口15.41亿美元，对俄罗斯出口4.93亿美元，2022年乌克兰国内生产总值为1780亿美元。

以2021年为例，后苏联空间国家自俄罗斯进口中占比最高的是矿物产品和燃料能源产品，分别为20.03%和18.49%;其次是机器、设备和运输工具，占比为16.05%。这既反映后苏联空间国家对俄能源及原材料产品的高度依赖，也体现俄罗斯在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品生产方面的比较优势。在俄罗斯自后苏联空间国家进口的商品中，占比最高的是食品、农业和原材料，占比达24.51%;其次是机器、设备和运输工具，占比为20.26%;纺织品和鞋类也占有一定份额，金额高达18.9亿美元，占比为7.43%,这充分体现了后苏联空间国家在生产和出口劳动密集型和部分资源密集型产品方面的优势(见表3)。

表3 2021年俄罗斯与后苏联空间国家间进出口商品结构(单位:亿美元)

资料来源:CEIChttps://insights.ceicdata.com

从国别看，经济规模较小的吉尔吉斯斯坦工业基础落后，主要出口原材料产品。亚美尼亚的粮食和农产品不能够自给自足，缺乏燃料以及工业发展所需的工业原料，只能依靠进口来弥补，而且发展所需的机械和运输设备同样需要进口，但是在纺织品、合成轮胎以及香烟产品上却具有一定的国际竞争力。白俄罗斯具有较好的工业基础，加工制造业较发达。哈萨克斯坦作为后苏联空间内仅次于俄罗斯的第二大经济体，也是资源型国家，主要出口能源和原材料，轻工业发展落后，对后苏联空间提供的初级产品也几乎都流入了俄罗斯。这种进出口结构反映了后苏联空间各国的资源禀赋特征以及产业之间的竞争力特点，资源禀赋差异保证了俄罗斯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后苏联空间其他国家的技术上游。

总体来看，俄在后苏联空间内部区域生产分工网络中居中心地位。这是由其地缘政治影响力、能源优势、相对的技术梯度优势和市场容量决定的。

(四)俄罗斯是后苏联空间国家最重要的外资来源国

为加强在后苏联空间的经济存在，俄罗斯还加大了对其直接投资力度。而转型以来，后苏联空间国家经济形势和投资环境的好转为俄扩大对这些国家的直接投资创造了条件。据俄罗斯中央银行的资料显示，截至2020年年底，后苏联空间是俄罗斯第二大对外直接投资地区，仅次于欧盟。俄罗斯对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直接投资最初主要集中在与能源资源开采相关的项目上，包括石油、天然气、有色金属等，近年来，随着经济现代化的推进，逐渐扩大到制造业、通信、IT、金融等多个领域。

在21世纪第二个10年中，俄罗斯与后苏联空间国家的投资合作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10～2014年，俄罗斯对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直接投资存量呈现增长的趋势，从2010年的152.49亿美元增至2014年的

163.14亿美元，原因是俄罗斯及后苏联空间国家摆脱了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且转型后的后苏联空间国家投资潜力巨大。第二阶段是2015～2016年，俄罗斯对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直接投资存量分别较上年减少50.94亿美元和3.42亿美元，这主要是由于乌克兰危机后，受西方制裁、油价暴跌和卢布贬值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俄罗斯对外直接投资大幅萎缩造成的。但下降幅度收窄，分别较上年下降31个百分点和3个百分点，已为进入下一阶段打下了基础。第三阶段为2017～2020年，俄罗斯对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直接投资存量呈现回升趋势，从2017年的128.84亿美元增至2020年的142.53亿美元，这是由于西方制裁和油价下跌对俄经济影响逐渐减弱，经济有所复苏以及俄罗斯成功地举办第21届国际足联世界杯赛事促进了其对外投资(见表4)。

表4 2010~2020年后苏联空间国家吸收俄直接投资存量(单位:亿美元)

注:中亚的土库曼斯坦因数据缺失未列入其中

资料来源:

CEIChttps://insights.ceicdata.comꎻ联合国贸发会议数据库(UNCTADFDI/TNC)

https://unctadstat.unctad.org/wds/TableViewer/tableView.aspx

在过去10年里，后苏联空间国家是俄罗斯主要投资方向，俄罗斯对其投资规模的均值为141亿美元。然而俄罗斯对这些国家的投资分布并不均衡，主要集中在经济发展水平和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国家。其中，东欧三国所占的比重最高，其次是中亚五国，南高加索三国所占的比重相对较低。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乌克兰是俄罗斯投资前三位的国家。其中，俄罗斯对白俄罗斯投资相对平稳，对乌克兰投资的波动较大，对哈萨克斯坦投资增长最快。2014年以前，在俄罗斯对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直接投资中，白俄罗斯、乌克兰始终占据前两位，但是乌克兰危机发生后，从2015年开始，俄罗斯对乌克兰的直接投资骤然减少，自2017年又有所增长，近年相对平稳，2020年为34.79亿美元，紧随哈萨克斯坦之后。

从吸收俄罗斯直接投资存量看，在东欧三国中，白俄罗斯是俄对外直接投资的主要接受国，一直保持在30亿美元以上，且经历了先减少后恢复性增加的过程，2020年达42.58亿美元，在后苏联空间国家中居第一位。这是因为俄白同属于欧亚经济联盟成员，联盟推行协调一致的经济政策，成员国之间资本可以自由流动。摩尔多瓦是俄对外直接投资最小的后苏联空间国家，2020年仅有2.5亿美元。俄罗斯对中亚五国的直接投资在过去10年呈现增长态势，特别是哈萨克斯坦，由2010年的16.8亿美元增至2020年36.74亿美元，一直保持后苏联空间国家吸收俄罗斯直接投资的前三位。其他中亚四国相对落后，商业机会相对较少。在南高加索三国中，亚美尼亚是吸收俄罗斯直接投资较多的国家，2020年达到12.03亿美元。阿塞拜疆是吸收俄罗斯直接投资最少的国家，2020年只有2.44亿美元，但总体呈波动增加的态势。格鲁吉亚吸收俄罗斯直接投资略多于阿塞拜疆且相对稳定，从2017年开始都在3.4亿美元以上(见表4)。

俄罗斯对后苏联空间国家投资的国别选择和主要方向有着明显的战略指向性。投资环境良好、经济增长潜力巨大的国家是首选，这是出于投资资本安全性的考虑。从企业的角度来看，哈萨克斯坦和白俄罗斯能成为俄罗斯企业家所青睐的投资对象国，还与俄、白、哈三国同是欧亚经济联盟成员有一定关系。

三 俄罗斯对后苏联空间国家经济发展产生双重影响

对于后苏联空间国家来说，俄罗斯仍然是极为重要的邻国和伙伴，它们凭借在经济上对俄罗斯的依附性来发展本国经济，这种局面很难在短期内改变。而俄罗斯则凭借其地缘优势，在贸易、投资等领域不断加强自身在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存在，对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发展产生有利影响的同时，也产生了不利影响。

(一)与俄罗斯的区域经济合作推动后苏联空间国家经济发展

首先，俄罗斯为后苏联空间国家提供设备、技术和资金。后苏联空间国家经济发展所需要的设备、技术和资金主要来自俄罗斯。从俄罗斯和后苏联空间国家之间的进出口贸易结构可以看出，除了矿产和能源，这些国家从俄罗斯进口最多的就是机器、设备和运输工具。俄罗斯与后苏联空间国家在航空、汽车、电子、仪器和军事技术等领域一直保持合作。俄罗斯是科技大国，一向重视基础科学的研究工作，在数学、核物理、化学、航空航天科学等领域取得了世界瞩目的科研成果。

截至2020年年底，俄罗斯(包括苏联时期)共有12人在自然科学领域获得诺贝尔奖。而在后苏联空间国家中，除了乌克兰在军工、航天领域具备一定的科技实力之外，其他国家教育普遍欠发达，科技普遍较落后，对俄罗斯的依赖普遍较强。

其次，来自俄罗斯的移民汇款是后苏联空间国家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侨汇收入对移民母国具有拓展收入来源、增加投资和消费、改善贫困状况的作用，一定程度上是推动移民母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俄罗斯是后苏联空间国家劳务移民的主要接收国，因此，来自俄罗斯的移民汇款是后苏联空间劳务移民输出国外汇的主要来源。这些后苏联空间国家利用来自俄罗斯的大量侨汇收入带动了本国的投资和消费，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其经济增长。以在俄劳务移民数量较多的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摩尔多瓦三国为例，其每三个家庭就有一个是依靠在俄务工的亲人挣钱养活。根据俄罗斯央行的统计数据，2015～2017年，在后苏联空间各国中，赴俄劳务移民向其母国汇款占母国国内生产总值比重最高的是塔吉克斯坦，达40.1%;其次是吉尔吉斯斯坦，占23.6%;排名第三位的是摩尔多瓦，占14.6%。国内经济状况良好、居民收入较高的哈萨克斯坦占比最低，仅为0.1%。按照反映汇款的国际收支数据，在摩尔多瓦，2015～2017年仅通过银行渠道的劳务移民汇款就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的14%,相当于摩尔多瓦出口额的一半。亚美尼亚也大量向俄罗斯输送劳动力，来自俄罗斯的移民汇款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10%。可见，俄罗斯境内来自后苏联空间国家的劳务移民对其母国经济所作出的巨大贡献。

再次，俄对后苏联空间国家人力资本的发展具有重要推动作用。人力资本是经济发展的一个关键因素。国民受教育的水平越高，越有利于一国人力资本的积累和发展。高等教育是一国国民教育的最高阶段，也是一国人力资本的重要来源。相比其他后苏联空间国家，俄罗斯高等教育体系发达，现有高等教育机构950所，就取得大学学士学位的人数而言，俄也是全球领先的国家之一。俄罗斯全世界排名靠前的高校包括莫斯科国立大学、圣彼得堡国立大学、新西伯利亚国立大学、莫斯科物理技术学院、圣彼得堡国立精密机械与光学学院等。

凭借较为发达的科学教育水平和大批优秀的高等教育机构，俄罗斯一直是后苏联空间国家学生首选的境外留学目的地。俄罗斯政府通过增加海外优秀本科生、硕博研究生名额，提高留学生奖学金、助学金额度以及在税收和海关政策方面采取措施鼓励科技与教育服务的出口,吸引大批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留学生前来。如表5所示，从2018～2019年俄罗斯高等教育课程(专科、学士、硕士和博士课程)外国学生分布情况可以看出，2018年俄罗斯境内留学生总数为8.9597万人，其中来自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留学生为5.1172万人，占比为57.1%。2019年，俄罗斯境内来自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留学生略有增加，达到5.4938万人，占比增加了0.6个百分点。以2018年为例，赴俄留学人数居前三位的后苏联空间国家分别是：哈萨克斯坦(1.9856万人)、白俄罗斯(7102人)、乌兹别克斯坦(5269人)。乌克兰赴俄罗斯留学人数由2018年的3201人缩减到2019年的3124人，主要原因是乌克兰危机发生后两国关系恶化，乌克兰留学生倾向于由俄罗斯转移至英、法、德等西方国家。赴俄留学人数较少的是亚美尼亚和吉尔吉斯斯坦，均不超过千人，这与两国的人口规模以及经济实力有关。

表5 2018年和2019年俄罗斯高等教育课程留学生生源在后苏联空间国家分布(单位:万人)

资料来源:

AnnaSmolentsevAccesstoHigherEducationinthePost－SovietStates:BetweenSovietLegacyandGlobalChallenges

https://sgs.salzburgglobal.org/fileadmin/user_upload/Documents/2010－2019/2012/495/Session_Document_AccesstoHigherEducation_495.pdf

(二)对俄经济依存度较高不利于后苏联空间国家经济安全与经济独立

所谓国家经济安全是指经济全球化时代一国保持其经济存在和发展所需的资源有效供给、经济体系独立稳定运行、整体经济福利不受恶意侵害和不可抗力损害的状态和能力。一般而言，经济安全包括金融安全、资源安全(能源、粮食、人力)、产业安全、信息安全等。在经济全球化时代，对外经济依存度的高低是反映一国经济安全的重要指标。过高的对外经济依存度，特别是对单一国家市场依存度过高，会给一国经济发展带来风险，不利于经济独立。

后苏联空间国家对俄罗斯经济依存度较高，特别是依赖进口俄罗斯能源和粮食，较大程度降低了这些国家的经济独立性。长期以来，俄罗斯一直是亚美尼亚、白俄罗斯、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斯坦和乌克兰的第一出口目的国，是除格鲁吉亚和摩尔多瓦以外的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第一进口来源国。尽管后苏联空间国家对俄罗斯贸易依存度呈现下降的趋势，但从目前直至可预见的未来，俄罗斯仍将是这些国家最主要的贸易伙伴。

除了贸易领域对俄罗斯的依存度较高之外，在投资领域，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石油和天然气开发、金属矿产开采以及金融等关系国民经济命脉的产业也大量吸收着俄罗斯资本。俄罗斯对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阿塞拜疆在油气领域的投资是通过其最大的石油公司——卢克石油公司(OAO LukoilHoldings)进行的。卢克石油公司从2000年以来已向哈萨克斯坦石油项目投资约5亿美元，年石油产量高于100万吨。俄罗斯对后苏联空间国家在金属矿产开采行业的投资额超过44.72亿美元。耶弗拉兹集团(Evraz Group)是俄罗斯最大的钢铁生产和开采企业之一，2008年该集团旗下的德涅普罗夫斯基钢铁厂(Evraz DMZ)项目对乌克兰投资6.52亿美元。此外，俄罗斯对后苏联空间域内的金融行业投资额超过18亿美元。在乌兹别克斯坦，有俄罗斯资本参与的企业就有2000多家，涉及农机制造、汽车工业、水果蔬菜加工、建筑材料等行业。目前，俄罗斯伏尔加汽车厂(ABToBA3)还计划在乌兹别克斯坦境内启动拉达和雷诺汽车的组装项目。总之，在后苏联空间国家关系到国民经济命脉的支柱产业中存在着大量的俄罗斯资本，这给这些国家的经济安全带来了隐患。

(三)俄罗斯经济问题传导并制约后苏联空间国家经济增长

俄罗斯经济转型30余年始终未能摆脱的经济增长依赖能源出口和经济结构畸形等问题，通过俄罗斯在区域生产分工网络中的主导地位也传递到了后苏联空间其他国家。

首先，从产业结构上看，受俄主导的区域生产分工网络的影响，后苏联空间国家产业格局固化明显，部分国家经济甚至存在"去工业化"的现象。对比2011年与2021年后苏联空间各国产业结构，可以发现大多数国家的产业格局没有出现向好的变化。在中亚五国中，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两国农业占GDP的比重始终在20%左右的水平，乌兹别克斯坦这一比重甚至由2011年的20.2%增至2021年28.1%。代表经济现代化的服务业占GDP的比重出现了下降的趋势，塔吉克斯坦由2011年的52.3%降至2021年的43.6%,乌兹别克斯坦这一比重由45.9%降至35.5%,吉尔吉斯斯坦这一比重由54.3%降至46.9%,哈萨克斯坦这一比重十年间基本没有变化，维持在55%上下水平。东欧三国与南高加索国家则出现了制造业部门萎缩和第三产业中非生产性服务业膨胀的问题。乌克兰工业在其产业结构中的占比由2011年的51.2%降至2021年的22.6%,服务业由42.4%增至68.4%。同样的变化也出现在阿塞拜疆和亚美亚尼两国(见表6)。一般而言，工业在产业结构中的比重下降和服务业的比重上升是经济结构优化的表现。然而，后苏联空间国家制造业部门的劳动、资本等生产要素回报率还比较低，缺乏一定的国际竞争力，其制造业生产能力还不能满足国内市场对基本消费品的需求。在此背景下的"去工业化"并非意味着经济结构的优化，而是国民经济技术基础弱化和财富生产能力下降的表现。后苏联空间国家这种经济结构的消极变化与参与俄罗斯主导的生产分工网络密切相关，是对俄罗斯经济问题的传导，不利于这些国家的经济增长。

其次，同俄罗斯一样，低固定资产投资率始终是制约后苏联空间国家经济增长的根本因素。根据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现代经济增长理论，一国经济的增长主要依靠要素投入的增加和要素边际报酬的增加，也就是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一般而言，经济增长所需物质生产部门维持简单再生产所需的固定资产投资率需要保持在20%以上的水平。如果固定资产投资率低于20%,制造业部门则会出现萎缩，经济规模的扩展和工业部门设备的更新也难以保障，技术进步和经济创新也就缺乏可持续性的产业支持。从表7可知，2016～2020年，后苏联空间国家的固定资产投资率始终维持在较低水平，即便是经济体量较大、具备一定工业基础的哈萨克斯坦、乌克兰等国固定资产投资率也在20%以下；白俄罗斯，固定资产投资率由2016年的28.1%降至2020年的19.8%;亚美尼亚固定资产投资率甚至低于10%,这意味着亚美尼亚不但无法实现物质生产部门的简单再生产和设备更新，而且国内经济发展所需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工业设备都将处于衰败的过程之中。

 通过对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的地缘政治经济战略及其与各国在贸易、投资和移民领域的关系分析，可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出于国家安全和地缘战略以及经济利益的考量，不断加强在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存在。凭借其强大的地缘政治影响力和历史传承的生产分工地位，一直主导着后苏联空间的整体经济发展。后苏联空间大多数国家的资源禀赋、生产地位、经济结构、经济模式共同决定了对俄罗斯经济的紧密依赖关系。从内部地理分区来看，东欧三国对俄罗斯经济的依存度最高，其次是中亚五国，南高加索三国对俄经济依存度相对较低。从具体国别来看，对俄能源进口需求大(白俄罗斯、摩尔多瓦)的国家、参与欧亚经济联盟(亚美尼亚、哈萨克斯坦、白俄罗斯)的国家、对俄劳务输出较多的国家(塔吉克斯坦、亚美尼亚、乌兹别克斯坦)对俄的经济依附性较强；而对俄能源需求较小(土库曼斯坦、格鲁吉亚)、与俄存在政治分歧的国家(乌克兰、阿塞拜疆)对俄经济依附性则较低。从时间维度来看，后苏联空间各国对俄的经济依附程度不断下降，俄在后苏联空间的经济影响力持续减弱，特别是在俄乌关系恶化后出现加速。

第二，俄罗斯通过对外直接投资不断加强对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影响力。目前，俄是后苏联空间国家第一大外资来源国，通过贸易上的依存关系以及庞大的对外投资，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内部的区域生产分工网络中居于中心地位。

第三，参与俄主导的区域经济合作推动了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发展。后苏联空间国家从俄获得了经济发展所需的设备、技术和资金以及能源和粮食，来自俄罗斯的移民汇款是后苏联空间国家重要的外汇收入，留俄归国的学生也成为促进母国经济发展的优质人力资本。

第四，俄主导的区域生产分工网络不利于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现代化。这是因为俄罗斯并不具备作为分工中心的技术创新能力、市场容量和资本供给能力。俄罗斯经济转型30余年，其经济发展始终未能摆脱能源依赖、经济结构不合理、投资率和积累率较低等问题。首先，从产业结构上，由于参与俄主导的区域生产分工网络，后苏联空间国家产业格局固化明显，部分国家经济甚至存在"去工业化"的现象；其次，低固定资产投资率始终是制约后苏联空间各国经济增长的根本因素；再次，对俄在商品市场、能源和产业分工方面极强的依赖关系不利于后苏联空间国家的经济安全与经济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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