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制裁海啸”，俄罗斯仍然是一“头”皮实的老马

◆俄因此付出巨大经济代价，但并没有一落千丈。在推出一系列反危机和反制裁举措后，俄经济显示出发展韧性，其表现出乎许多西方人士的意料。

◆分析人士指出，随着时间的推移，俄有可能找到经济问题解决方案。但西方严厉制裁之下，俄经济长远发展仍存多重隐忧。

◆在出台6轮对俄罗斯制裁措施后，欧洲能源和生活物品价格大幅攀升，民生日益艰难。连日来，捷克、德国等国民众走上街头，抗议物价上涨，反对对俄制裁。欧洲正品尝对俄制裁带来的苦果。
分析人士认为，乌克兰危机升级半年多来，欧洲对俄制裁的反噬效应令欧洲民众不堪重负。凛冬将至，欧洲民众对未来的担忧日益加深。

另据今日俄罗斯电视台网站消息，当地时间10日，奥地利维也纳数千人涌上街头，抗议物价飙升，并呼吁取消对俄罗斯的“自杀式制裁”。

奥地利维也纳数千人街头抗议（图：今日俄罗斯）

维也纳警方表示，大约3000人参加了集会。大批人群手持奥地利和俄罗斯两国国旗，高喊口号，指责奥地利政府辜负民众，谴责对俄罗斯的制裁造成能源价格飞涨和通货膨胀危机。

奥地利前外交部长卡琳·克奈斯尔10日接受塔斯社采访时表示，欧洲电力等能源供应陷入危机完全是由欧洲国家自身政策造成的，自2021年4月开始，由于石油和天然气项目投资大幅减少，欧洲的能源供应就在逐渐下降，而电价则在不断飙升。

欧洲多国近日接连因能源和物价上涨发生游行示威。上个星期，约7万人在捷克首都布拉格举行游行活动。抗议者要求政府与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天然气供应商签署合同，降低不断上涨的能源价格。

【俄经济展现一定韧性】

2022年的危机，如果只看俄罗斯面临的重大经济冲击，俄罗斯当然完美渡过难关了。1992年的危机导致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GDP）在1992至1996年间暴跌37%。1998年的债务违约体现为GDP下降超过5%和货币多次贬值。在2008年的危机中，俄罗斯损失了8%的GDP。而现在，对2022年GDP跌幅的普遍预测值实际上只有2%。这与3月初大批人预期俄罗斯经济将崩溃的情况截然不同。

为什么俄罗斯经济在当前危机中展示出如此强的韧性？事实上，答案在于，这不是俄罗斯的危机。俄罗斯GDP缩水2%或3%，这只是席卷欧洲经济的海啸带来的微风。尚没有人完全意识到形势的严重性。这涉及大部分“黄金十亿”国家的经济崩溃。当然，没必要提前哀悼欧洲经济，但情况显而易见，欧洲现在不得不从根本上修改整个商业模式，不得不踏上国家和民众明显致贫的道路。

当然，这种评估的主要依据是能源价格上涨。对俄罗斯、美国和四个欧洲国家（意大利、英国、德国、法国）的电价趋势的简单分析表明，如果说一年前这些国家的电价大致相同，那么，眼下欧洲的电价是俄罗斯和美国的数倍！电力对经济意味着什么？没有它，就无法生产任何东西，包括数字货币。这对经济强盛的美国乃至经济疲软的俄罗斯来说是一个巨大的优势，将导致欧洲公司被逐出世界各领域的市场。然后，圈套将继续收紧——贸易逆差、欧元贬值、债务危机……“华盛顿共识”将威胁到不久前还是其合作伙伴的欧洲：先生！你们知道什么是国家债务违约吗？

很难通过电力成本或电力消耗量来准确估算大型宏观经济指标（GDP或工业产值）的弹性，但参照上世纪90年代俄罗斯的危机，我们可以假设欧洲经济将在未来三到五年内损失至少15%的GDP。跌幅甚至比大萧条时期还要小一些，所以这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估计，要知道那个时期并没有这种资源危机。

总的来说，一切都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当前的关键冲突已经持续了十年，即世界新兴工业化地区（印度、巴基斯坦、非洲部分地区、中亚、阿拉伯世界）的资源需求不断增长，而“黄金十亿”国家在过度消耗乃至浪费资源。在今后50年，由于上述新兴地区的经济增长（同时已经考虑到节能技术的发展及其在世界范围内的普及），能源消耗量将再增加80%。预计能源行业会出现大规模缺口和（或）巨额投资，这一事实已经成为它们长期价格上涨的绝佳理由。

谁是欧洲经济崩溃的受益者？美国可以在高科技设备市场取而代之，也可以收购欧洲公司和技术。对于日本而言，这将为其制造业打开一扇窗。发展中国家会获得更多原材料，主要是能源资源，以及更便宜的欧洲技术——毕竟欧洲商人们会四处谋生。

过去六个月的情况显示，俄罗斯经济原来是一匹可能不漂亮却很皮实的老马。

俄罗斯国民经济和国家行政学院应用经济研究所主任研究员奥莉加·伊兹里亚德诺娃对《环球》杂志记者表示，俄经济数据远好于预期。2月份，彭博社曾预测上半年俄GDP将下降10%，8月份该预测被修正为下降4.7%。而俄经济发展部数据显示，上半年俄GDP同比下降仅0.5%，全年预测从原先的下降7.8%修正为下降4.2%。通货膨胀方面，截至8月15日，年化通胀率为14.87%，远低于此前预期。卢布汇率初期大跌后一路走强，目前稳定在60卢布兑1美元水平。进出口贸易方面，尽管进口受到抑制，但净出口成为阻止经济下滑的重要因素，特别是能源原材料出口收入大幅增加。

这是3月24日在俄罗斯首都莫斯科拍摄的卢布钞票 白雪骐摄

俄反制政策“组合拳”显示出成效。俄罗斯向东发展促进协会共同主席马克西姆·库兹涅佐夫介绍，面对制裁俄政府及时采取有效货币和财政政策，调整对社会领域、实体经济和骨干企业的系统性反危机支持工具。采取的主要对策包括：

第一，稳定金融市场。央行上调基准利率，限制资本跨境流动，要求出口商出售大部分外汇收入，强制要求用卢布结算天然气贸易。这些措施使抑制通货膨胀、稳定卢布汇率成为可能。

第二，刺激进口以满足市场需求，特别是平行进口合法化，制定激励措施刺激进口和引进投资。

第三，推出税收、金融支持刺激实体经济。包括为IT公司提供税收优惠、为中小企业下调贷款利率，有针对性地支持建筑、冶金等行业。

第四，在对外经济活动领域实施特殊经济措施，要求禁止特定种类食品和原料出口，对外国企业强化管控，包括将部分外国企业资产收归国有，禁止不友好国家和地区企业未经许可出售金融、燃料能源等战略行业资产等。

近日，星巴克的接替者“星咖啡”连锁店在莫斯科开门迎客，受到人们欢迎  新华社发 （亚历山大摄）

俄经济主要特点是自然资源、农业资源禀赋高，石油、天然气等成为“王牌”和“大杀器”，另外在核能、航天、军工行业拥有多项独特技术优势。一方面，尽管西方对俄能源限制措施日益严厉，但能源价格上涨对俄有利，俄原材料开采行业特别是油气盈利能力提升，出口收入增加为经济发展积累了充足的外汇资金。另一方面，俄利用天然气等对欧施压、分化欧洲，效果明显。

此外，俄还积极开拓非西方市场。俄借助粮食等大宗商品一方面争取非洲等国家支持，打破西方围堵；另一方面积极拓展粮食和农产品新的出口方向。俄还积极推动能源、天然气、煤炭等向亚太、中东、拉美国家出口，打破西方经济封锁。

【未来发展仍有多重隐忧】

俄经济表现出对外部冲击的抵御能力，但俄分析人士认为，西方金融封锁、投资禁令、技术产品进口受限、能源等关键领域限制愈发严厉，对俄经济长远发展可能造成困难。俄央行预计，尽管制裁对经济影响的深度比预想的要“浅”，但持续时间可能很长。俄经济发展部预测，今年俄GDP将下降4.2%，2023年下降2.7%。

俄罗斯国际事务理事会项目主任伊万·季莫费耶夫指出，西方限制性措施几乎涉及俄经济所有关键领域，包括金融、能源、黑色冶金、采矿、电子、运输、工程等。特别是技术行业正面临半导体产品、电信、汽车、民航、服务器和网络设备以及相关零配件供应的限制。

长期以来，俄高科技和工业设备领域依赖欧盟、美国及其盟国。西方企业撤出俄市场、禁止俄进口高科技产品，导致机械制造产业急剧萎缩。其中最糟糕的情况出现在车辆制造领域，2022年上半年俄车辆生产下降40%，第二季度降幅近63%。

俄最为倚重的能源原材料行业，也可能面临长期困难。尽管目前油气价格总体对俄有利，但西方特别是欧洲减少对俄进口的决心不太可能动摇，半年来欧洲持续减少进口天然气，8月11日后禁止进口俄煤炭和固体化石燃料，到12月还将大幅减少石油进口。另外，西方还在积极谋求对俄石油“限价”。可以预计，未来对俄油气出口的围堵将更加严密，俄能源行业整体环境愈发恶劣。季莫费耶夫说，欧洲市场一直是俄能源原材料出口的最重要方向之一，重新定位到新市场需要时间并且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库兹涅佐夫说，俄经济当前的主要任务是在西方制裁背景下，确保俄经济和工业关键领域的可持续发展，目标是利用机械制造、飞机制造和化学工业现有的技术积累，确保高质量和现代技术产品的生产，扩大俄与独联体国家、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经贸交往。然而，仅靠平行进口无法解决进口不足问题。这既因为贸易通道重建需要时间，也因为金融限制包括贸易结算不便。

另外，冲突爆发以来，俄大力强调要确保“技术主权”，为此采取一系列措施来刺激技术研发、推动军工综合体生产民用产品，包括提供补贴、促进科学合作、强化国家采购保障等。但库兹涅佐夫认为，评价这些举措的真正效果还为时过早，需要5～10年时间。

莫斯科大学教授亚历山大·布兹加林认为，面对制裁，俄经济应该进行深刻的结构性改革，以创造新的经济模式。他认为，必须重新审视苏联解体以后，俄实施了几十年的市场原教旨主义政策，新的经济模式应包括战略规划、积极的产业政策、国家和相关公私部门对高科技、教育和医疗保健领域的投资，而俄罗斯技术进步、丰富的自然资源以及人才潜力为创造新经济模式提供了可能。

俄罗斯总理米舒斯京8日在莫斯科金融论坛上表示，西方对俄罗斯发起了史无前例的制裁，但并未实现破坏俄罗斯金融稳定的目标。

米舒斯京表示，俄罗斯政府与中央银行携手合作，极大减轻了西方对俄制裁的负面影响。他指出，俄罗斯采取措施遏制资金外流并确保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正常运作，卢布汇率也基本稳定。他同时表示，西方限制俄罗斯能源出口反而使俄油气收入上涨，增幅近五成。

米舒斯京同时强调，俄罗斯将面临长期、且或将日益加大的制裁压力。俄政府于近期就进一步发展国内金融体系举行了战略会议，并做出多项决定，包括调整金融体系，建立有效机制以保障俄罗斯经济的灵活性，确保各行业稳定并提供就业机会

米舒斯京指出，针对当前所面临的挑战，制定并通过2030年前金融市场发展战略非常重要。政府将与央行一道逐步实施该战略将促进国内经济发展投资。

俄财政部长西卢阿诺夫在论坛上表示，对于俄罗斯而言金融主权意味着“量入为出”。他称，如果没有独立的财政金融政策，就不可能谈论主权。俄罗斯历史上曾出现过许多困难时期，财政失衡导致社会经济发展不稳定，教训深刻。西卢阿诺夫指出，对于俄财政部来说，金融主权首先是一个稳定和平衡的预算，这使得以此来确保宏观经济形势的稳定成为可能。他还强调了建立俄罗斯自己的支付系统的重要性。

俄审计署署长库德林在论坛上表示，希望卢布能够恢复自由兑换，并努力提高卢布在国际结算中的声誉。他说，俄罗斯在当前局势下的国际结算问题仍是最困难的问题之一。俄罗斯超过50%的进出口以美元计价，另有30%以欧元计价，在很多情况下难以用其他货币替代。

俄财政部副部长马克西莫夫在论坛上称，俄财政部计划9月重返交易联邦债券的债市，准备以不同发行数量的债券和不同的工具进行市场测试。

尽管遭遇史上前所未有的制裁压力，但俄罗斯经济面临的下滑幅度远比经济学家今年春季预测的要小得多。

今年春天，确实有预测称俄罗斯经济将出现两位数的下滑。但现在，经济学家纷纷上调了自己的预测。俄罗斯外贸银行行长安德烈·科斯京认为将下滑4.5%，俄罗斯联邦储蓄银行行长格尔曼·格列夫预计下滑4.6%。

就连西方经济学家也承认这一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7月表示，俄罗斯对制裁的应对是有效的，并同时上调了对俄罗斯经济的预测。该组织4月预测俄经济将下滑8.5%，7月将这一数字调整为6%。

今年春季的预测如此悲观是完全可以解释的。“A市场”公司分析部主任阿尔乔姆·杰耶夫说：“春季的恐慌缘于前所未有的制裁压力。自2014年以来，俄罗斯遭受的制裁超过1万项。当时的预测自然是灾难性的。”

危机之初的预测往往过于悲观。泽尼特银行分析部主管弗拉基米尔·叶夫斯季费耶夫说：“任何危机都有不确定性。在2008年到2009年、2014年到2015年和2020年春季的危机期间，起初的预测也都相当负面，但随着形势发展，预测有所好转。当前的情况也不例外。此外，这些外部压力导致的负面经济现象在俄罗斯现代历史上还没有先例。”

然而，灾难剧本并没有成为现实。杰耶夫说：“事实证明，俄罗斯经济的韧性更强，可以通过加强进口替代和增加与友好国家的贸易来渡过难关。”

为什么俄罗斯经济能顶住制裁的冲击？杰耶夫指出，俄罗斯中央银行稳定卢布汇率的政策和原料价格起了作用。

在央行行动和政府的限制措施下，俄罗斯货币的坚挺震惊了全世界。

叶夫斯季费耶夫指出，俄罗斯经济的主要支撑因素是原料部门，再加上高能源价格和俄罗斯境内的大量开采。当然，出口确实在减少，但幅度没有制裁国希望的那么大。

杰耶夫指出，价格因素也起了作用，俄罗斯通过更少的实际出口获得了更多的货币收入。今年国家预算预计的石油价格仅为每桶44美元，因为去年秋天谁也料不到油价会超过每桶100美元。

此外，欧盟的石油禁运被推迟到年底，俄罗斯有时间把石油销往其他市场。尽管现在出口量相对减少，但这一点轻易被高价格所抵消。

另一个重要支撑因素是中央银行实行的资本管制和反危机措施。叶夫斯季费耶夫说：“资本管制和兑换非友好国家货币的禁令阻止了卢布崩溃。”

叶夫斯季费耶夫指出：“另一个负面预期也没有实现：在俄罗斯国内低利率的背景下，投资减少得不那么明显。”

俄罗斯“自由金融”投资公司高级分析师纳塔利娅·米利恰科娃指出：“除了高油价外，俄罗斯经济还得益于从其他欧亚经济联盟国家和友好国家的平行进口，其中包括必要的备件、零部件和一系列消费品。在一批外国公司离开俄罗斯或因制裁拒绝向俄罗斯提供产品的情况下，这一点非常重要。”

她还说，良好的税款征收也帮助了俄罗斯经济。及时、充足的税收是经济的安全垫，有助于减少或避免预算赤字。

许多支撑了俄罗斯经济的因素是西方始料未及的。这应该令欧洲人尤为懊恼，因为他们不得不为制裁付出比伙伴国更大的代价。

杰耶夫总结道：“事实证明，西方仅靠制裁就想搞垮我国经济的图谋与现实相差甚远，俄罗斯安全系数更高。我们希望政府、央行和企业的行动在明年继续维持俄罗斯经济的稳定。”